長沙1.7:高艷津子《水·問》的大劇場實驗
作者:譚譚(譚爍)
1月7日是星期一,長沙天氣陰冷,氣溫近零度,而且有風,本不是觀演的好日子,但《水·問》在梅溪湖國際文化藝術中心的上座率,就目測來看,仍是不錯的。
長沙觀眾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他們看到《水·問(Offering)》之前,這部作品已經歷了好幾輪“進化”。其最初是2007年北京現代舞團藝術總監高艷津子為荷蘭舞蹈節(Holland Dance Festival)創作的一部45分鐘的短作品。2011年又特別製作了一版在國家大劇院和天橋劇場上演。2018年舞團獲中國國家藝術基金資助後,該作品再次被打磨一新,同年7月至8月在北京紅磚美術館進行了十場小型演出;10月舞團赴敦煌大漠進行了一次戶外演出體驗;11月,《水·問》80分鐘劇場版在北京二七劇院首演;2019年1月則率先在長沙巡演。
“十年前這部作品如果說它只是站在喜怒哀樂的角度的話,那麼今天就是站在七情六欲的角度,它做得更細膩了,”高艷津子這樣形容道,但她也承認,《水·問》是她所有作品裡面最抽象的一部。七小段舞蹈歸為“源、湧、浮、漩、沁、漲、溶”七種水態,以表達自然生命之意義。這種難以言喻的玄妙以及宏觀的思考,可以說是高艷津子作品的特色之一,也可以說,是她天性的展示——她從四歲起就開始琢磨這些問題。
《水·問》的抽象,還體現在沒有刻意的動作設計,舞者們很多時候是在預設的意念框架下即興起舞,如他們會被告知想像自己從宇宙中飄然而來,淌入生命河流,歷經生命過程,再飄然而去,因此全劇沒有整齊劃一的“勢”,也沒有辨識度高的“型”。而從舞台上空灑落下的綿綿不絕的水霧,是唯一的佈景,服裝也幾乎簡化為無,遠看如赤身。
“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職業的創作者,我更希望自己成為生命的表達著,”高艷津子在演後時談對觀眾說。但《水·問》究竟表達了什麼,始終未被道明。在創作之初面對主創團隊,她也只給了一首由她自己創作的意境朦朧的短詩作為參照。可以說,這部作品很大程度上是各方“悟”出的結果。
彼此心照不宣,似乎是高艷津子樂於追求的,這“彼此”既然包括她與主創之間、與舞者之間、也包括與觀眾之間,而“心照不宣”,在她看來有如佛陀與摩訶迦葉,拈花一笑,以心傳心。
這是這部作品值得玩味的地方,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它的“內傷”。有多少來劇場的觀眾具有摩訶迦葉的悟性?又有多少即興動作可以深刻到喚起觀眾對生命本質的感知與探問?當舞者伴著梵唄以佛姿起舞,意欲借用宗教符號來昇華舞蹈的意境時,則難免落入牽強。此外,全劇80分鐘沒有任何起、承、轉、合,也沒有任何實相的人性刻畫,感覺只是舞姿的碎片化堆砌,而且呈現得較為扁平。
不知這部作品在能夠產生互動的小型空間——比如之前在北京紅磚美術館的演出,會不會有更好的效果。至少,將其置於梅溪湖國際文化藝術中心1800座的“鞋盒式”劇場裡,其表現力是大打折扣的。當全然拋開大劇場空間需要的那種戲劇性和層次感,乃至拋開佈景、道具和服裝對內容的充實作用之後,即便12名舞者全部上台,也顯得單薄。在此我並非否認現代舞在內容上的“虛”可以帶來震撼和啟迪,只是高艷津子創作的這種“虛”放在傳統大劇場空間展示,太容易令觀者出離於作品之外。
有人將北京現代舞團比喻成“空中廟宇”,高艷津子對此很認同,她會要求所有舞者熟背《道德經》、《心經》以及抄寫《金剛經》,而她也喜歡將舞團形容成一座“島嶼”——保護那些不願放棄內心純粹夢想的舞者一直走下去。自2009年全權接管舞團以來,除了在藝術上的堅持,高艷津子還一直為舞團的生存操勞。在大劇場的演出,或許可以緩解這個“有神性的、可供養內心追求的、純藝術舞團”的生存壓力,而且能讓許多未曾接觸現代舞的內地觀眾對這門藝術有了感性認知,然而,《水·問》可能終究需要回歸至小劇場裡。
因此,我更願將《水·問》在長沙梅溪湖國際文化藝術中心的演出,看作是其在大劇場的一次實驗,而非劇場版的成全。
© 譚譚演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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