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9.23:一場歌劇《紅樓夢》的旁觀

2017年9月23日晚,武漢琴台大劇院。歌劇《紅樓夢》中國巡演最後一場演出之前。© tantanyy.com

本篇已發表在《歌劇》雜誌(上海歌劇院主辦的中國唯一經典歌劇藝術月刊,2017年12月號/總第269期),可點擊此處購買紙質版。


琴台9.23:一場歌劇《紅樓夢》的旁觀

作者:譚譚(譚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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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超大。”

施晶芙拿起水杯,抿下一口,嘆出這一句。她也是9月23日演出結束後,哭得最厲害的幾個之一。

壓力,並非來自她參與協助導演的歌劇本身,而是電視直播。

“它是不可修改的,要是演出過程中出現一個失誤、配合過程中出現一個失誤——這些都是有很大壓力的,”武漢琴台大劇院相關負責人也坦言,直播對他們來說也並不輕鬆,但這部戲的分量,為劇院“史上之最”1,因此最後一場“還是希望讓武漢觀眾能夠親自體驗,哪怕是在家裡看直播。”

望著觀眾席四周架起的一台台的攝像機,還有頭戴耳麥、嚴陣以待的攝像師,我也不禁微微發怵,暗自退守幕後側台——今晚的觀演,或許會與眾不同吧……

2017年9月23日武漢琴台大劇院。離歌劇《紅樓夢》開演還有兩個小時,攝像師們已經做好了電視直播的準備。這部歌劇是武漢琴台大劇院開業以來引進的最大項目,也是劇院十週年慶典專場演出和首屆琴台藝術節的主要劇目。© tantanyy.com

來自十餘個國家和地區、近300名演職人員、累計行程2000餘公里、造訪4個城市、持續近6週的巡演活動,將在今晚結束。

上述數字,早在8月中旬我以隨團採編身份出發時就記於心間,以便隨時用於文章某處,彰顯巡演規模。然而出發第一天,在首都機場見證了11小時6次航班8名劇組人員的接機之苦後,我不禁對那些數字產生了敬畏,因為它們背後,都是執行的辛苦。

“歡迎來到太虛幻境!”老和尚洪亮一聲,將我的思緒拽回到武漢琴台大劇院的演出現場。鏗鏘有力的序曲大合唱,隨之而起,那是烏克蘭第聶伯羅歌劇院合唱團的姑娘小伙們。唐山排練之初,他們就獲得作曲、聯合編劇兼指揮盛宗亮的稱讚,但由於不善英文,他們也曾令工作人員費了不少心。 “(合唱團)人很多,我們也不能一個一個的抓,”服裝組助理回憶最初不少合唱團員因為著急而不願配合換裝的事,“後來一個一個的跟他們溝通,說不要著急,來得及,所以還是溝通的問題。”

溝通,是巡演過程中時常聽到的一個詞語,也的確是保證巡演的良方,否則這部由中、美、德、法、澳、泰、以色列、烏克蘭以及台灣、香港等地的藝術家參與演出、由德國籍製作總監負責領導監督、由台灣地區製作團隊主導執行的美國當代原創歌劇,很難真正在中國內地的劇場實現出來。如果把唐山大劇院的正式帶妝彩排也包括在內,短短一個月,歌劇《紅樓夢》已經在中國內地四座劇場(唐山大劇院、北京保利劇院、長沙梅溪湖文化藝術中心、武漢琴台大劇院)有了實戰經驗。這一引進版權、自組團隊並進行巡演的運作,在國內尚無先例。盛宗亮在給聯合引進製作方(北京保利劇院管理有限公司和阿姆斯特朗音樂藝術管理有限公司 Armstrong Music & Arts) 致感謝詞時,用了“大力足以”、“中國歷史”、“奇蹟”等字眼——從歌劇角度而言,確無誇大之處。

盛宗亮親筆題下的感謝詞。他曾認為歌劇《紅樓夢》在中國大陸巡演是不可能實現的任務。© Armstrong Music & Arts
2017年9月23日晚,武漢琴台大劇院入口。不少觀眾在歌劇《紅樓夢》展示板前駐足、留影。© tantanyy.com

“隆隆-隆隆……”一排排竹林推過,發出陣陣低沉而有節奏的響聲。我小心立於側台一旁,深怕擋了換景的動線。

竹林在劇中需要用到好幾次,和其他佈景、道具一樣,它也是美國舊金山歌劇院為去年的世界首演製作的。“在美國,舞台地板很平整,推拉(佈景)不會有太大響聲,換景很安靜,但國內劇院地板的平整性不高,”舞台技術人員介紹說,為了消除噪音,曾考慮給佈景換上防震性更好的輪子,但最終因時間和資金成本過高而放棄,“我們自己把輪子加高了一些,這樣在不平的地方,竹林底部至少不會摩擦到地面而造成更大的響聲和磨損。”

由於操作換景的工人不隨劇組同行,因此每到一地,都需要在當地組織新手來做,這意味著舞台技術人員每到一個新劇場,都需要重新教工人換景並與他們磨合。地佈上的馬克(標記)星星點點、五顏六色,如紙屑般散在四處,如何在短暫的音樂間歇而且是在無燈的黑暗中,將佈景精準的推到位,絕非一日之功。演出當天下午,劇組仍然安排了兩個小時專門練習換景,以確保工人足夠熟練。

另外,參與了首站北京演出的杭州愛樂樂團也未與劇組同行。之後在長沙、武漢兩地的巡演改由武漢愛樂樂團演奏。中途樂團更替,給本已緊張的日程(連旅途耗時在內每一站演出只有5天準備時間)帶來了更多緊迫感,因為此前與指揮、演員合練過的部分,基本上全部需要花時間重新配合演練。

“隆隆-隆隆……”竹林再次從我身邊推過。

雖然對美國佈景在中國舞台的適應性,舞台技術人員因條件所限難盡全力,但對英文唱詞的“水土不服”作調整,還是相對容易的。巡演期間對唱詞修改最明顯的一處,莫過於刪除了”What is this? “。這一句,原本是寶玉的驚呼——剛當上新郎的他掀開新娘蓋頭,發現迎娶的不是黛玉,而是寶釵,”What is this? “是他的第一反應。在那個當下,這句英文相當於“怎會如此”,而那一刻,也是全劇關鍵的轉折點。然而巡演現實中,每至此處,總會引來觀眾噗哧一笑,這很有可能因為國人難以將”What is this?”這句記憶中的兒童啟蒙英語與寶玉發現自己被騙婚後的那種驚愕之感聯繫起來。不適時的笑聲,當然打斷了觀演的流暢。考慮到中國人對這句英文唱詞的理解偏差過大,該句在之後演出中便未再出現了,而觀眾觀演也不再齣戲——如預期般,順著劇情起伏一直欣賞到底。

9月23日晚演出結束時,全體演員面帶微笑,與往常一樣向觀眾有序、有禮的謝幕,他們也收到了同樣熱情的掌聲,還有漂亮的鮮花,一切看似沒有懸念……可就在紅色大幕徐徐合攏的那一剎那,整個舞台突然迸發出巨大的歡呼。

那聲歡呼,可以說,為歌劇《紅樓夢》中國巡演下了一個動人的註腳,也蓋過了我腦海中對當晚旁觀的一切記憶。

2017年9月23日歌劇《紅樓夢》中國巡演最後一場在武漢琴台大劇院落幕之後,劇組成員在舞台上合影留念。© tantanyy.com

“都是我的錯,寫了這個鬼東西,”盛宗亮在演出後的慶功會上向全體“致歉”,“假如沒有寫這部歌劇,我們也不會聚在這裡,付出這麼多……”

是的,而且——如果沒有這部歌劇,這次開創先河的巡演之旅所遇到的種種壓力、困難和挑戰,恐怕都不會顯現……

下一次歌劇《紅樓夢》中國巡演,或者說中國的下一次引進版權、獨立复排製作且進行巡演的歌劇,又將會在何時實現呢?

目前尚無答案,但至少那時,對國際化團隊內部溝通的重要性、對原版佈景適應國內舞台的難度、對操作工人培訓的時間成本、對樂團更替產生的工作量、對唱詞的本土化調整……有了更多的預見。當然還會對服裝、燈具、道具、佈景等在巡演模式下的運輸、拆裝、人力配備和操作管理上進行優化。而執行中的種種不可抗力,如航班延誤甚至臨時改降其他機場帶來的接機困擾、如貨運高速路通行的限制、如外籍演職人員辦理簽證的繁瑣、如公路擁堵和身份核查帶來的耽擱、甚至城市宏觀戰略調整造成的影響2以及當代音樂屬性本身帶來的挑戰……仍有可能遇到,而克服它們一切,正是為了保護歌劇的藝術價值,不受折損。

“如果再做一次的話——”

盛宗亮說到這裡,提高了語氣:“我希望你們全都回來!”

又是一聲歡呼。

而此時,許多人的眼裡,已含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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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宗亮在慶功會上向全體劇組成員致謝。(攝於2017年9月23日武漢琴台大劇院)© tantanyy.com

© 譚譚演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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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歌劇《紅樓夢》是武漢琴台大劇院自2007年開業以來引進的最大項目。

2. 由於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疏解非首都功能,北京地區的服裝、紡織、布料市場及廠家,已經開始整體外遷,這給歌劇《紅樓夢》中國巡演劇組尋找急用布料帶來過極大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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