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林口述(下)——歌劇的奧秘

1995年張秋林在法國馬爾芒德國際聲樂比賽中获得大奖(Grand Prix),從此開啟了歌劇演唱之路。
1995年張秋林在法國馬爾芒德國際聲樂比賽中获得大奖(Grand Prix),從此開啟了歌劇演唱之路。

張秋林口述(下)——歌劇的奧秘


採訪、整理:譚譚(譚爍)


近三十載,努力不輟

我的歌劇演唱生涯至今已近三十載,能活躍至今,首先應該感謝所有愛我和支持我的友人以及給予我機會的貴人,若沒有他們,我一個人不可能有任何作為。其次,我想是因為自己喜歡演唱的緣故,而且我總有追求完美的意願,總妄想達到藝術的最高境界——雖然我知道永遠也達不到。每演完一場,我都會回看錄像或聽錄音,如果發現不足,就會老想著下一次該如何調整,於是努力練那些值得提高的地方、值得更美的地方,這逐漸形成了一種習慣,推動著我繼續走下去。另外,追求完美的藝術境界離不開技術支持,而技術的提升就像研究科學一樣,需嚴謹仔細,而且必須持續不斷。技術的提升永無止境,而熟練掌握技術是靠每日練習而成的。當技術一次次突破,我也希望有機會在舞臺上展現出來。

能把自己熱愛的演唱當成職業,我覺得是很幸運的。二十多年來,我總希望每次上臺都有新的面貌呈現。這種新面貌不僅體現在聲音技術上,更重要的是體現在音樂表達方法上。當觀眾被你的新面貌感動,他們就會對你有所期待,有繼續聽你演唱的意願,而這會進一步促使自己的事業發展,從而贏得更多的表演機會。另一方面,這也是對自己的鞭策,驅使自己要繼續練聲,繼續從音樂修養、語言等各方面不斷豐富自己,不斷改進值得提高的地方。這是自己對自己的一種客觀審視,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為了繼續演唱,我還要經常鍛煉,以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總之,這些都是促使我不斷前行的因素。

張秋林(飾埃爾達)2015年在德國慕尼黑歌劇院《齊格弗里德》中的劇照

技術的訓練

唱歌除了天然的好嗓子,技術也非常重要。音色的豐富、聲音的共鳴、與語言的融合……這些都需要熟練駕馭技術之後才能達成。成就技術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將整個身體當作一件樂器,如聲帶是聲音的來源,氣息是聲音的發動機,小腹肌肉給予支撐力量,初學者還要注意喉部以及下巴的放鬆,讀歌詞時要用最自然的發聲去感受聲音來源,同時感受氣息及腹部所起的關建作用。另外,也可以用“深呼吸-打哈欠”的方式將聲音唱出來,比如,在你感覺最舒服的音節上“打哈欠”,每唱一個“哈”,換一次氣,這樣就會感覺到腹部與氣息配合時的發聲機理,並感受到喉部打開與放鬆的感覺。用這一方法還可以練習五度音(第五度唱“哈”,主音唱“嘿”)。這些是弄懂自己身體這件樂器的苐一步,都是最基本的練習,也是首先要學會的。

從事歌劇演員這條路,要付出很多很多,每天都必須練習聲音技術,一天不練都不行。通過各種有針對性的聲音技術練習,可以使聲音完全釋放出來,而且是在最自然的狀態下釋放出來,也就是說,你的發聲如此自然,以至於不會讓人覺察出你在使用技術。女低音在中低聲區唱,若不注意共鳴,聲音很難傳出去。為使聲音有穿透力,不可強迫用力,而是要學會在最自然的狀態下發聲。就如同拉小提琴時弓杆與琴弦默契配合一樣,聲樂就是聲帶與氣息的配合。氣息壓力決定著聲音的音色和強度。練聲就是練習如何掌控自己的聲帶和氣息,從而知道如何控制音色和強度。聲帶和氣息是不可分離的一體,因為聲樂畢竟是唱出來的,而且唱歌是一種全身運動:嘴、舌頭、喉嚨、腹部等都在起作用,這些都需要每日練習直到非常自如的地步,直到唱歌如同說話般自然。

張秋林(飾鈴木)2017年在比利時皇家鑄幣局劇院《蝴蝶夫人》中的劇照(攝影:Baus)

歌劇人物的塑造

塑造一個新的歌劇人物,準備過程還是挺長的,起碼需要兩三個月。如果是為現代歌劇角色做準備,時間可能還需更長一些。

塑造第一步,是要在鋼琴上把譜子從頭到尾捋清楚——從音符、調性、升降號、旋律結構、和聲特點……直到音樂風格、樂句分析等等,要全弄明白,而且得完全記在腦海裡。光是這道工作,就需要不少時間了。

第二步是語言關。大多數歌劇都是義大利語、德語、法語、俄語等,不是我們中國人的母語,因此需要花些時間弄懂文本——不僅是每個字詞,還要知道連詞成句乃至整個劇本的意思。

接下來,是需要將歌詞和音樂結合起來,而這一步的首道工序——也是必須格外仔細的工序——是以音樂的節奏朗讀歌詞,反復練習到位之後,詞與曲的節奏就融合為一了,此時你心中自然能感受到歌詞所表達的意境,手勢和面部表情也會自然配合,因而真正演唱時會很自然的進入角色。此外,還要注意歌詞語言的韻律和音樂的語法相結合,這樣才能瞭解作曲家的意圖,才能明白音樂的起伏所在,明白哪個音或哪個詞必須強調,進而知道應在何處給予更多情感,以及如何運用聲音的不同色調來豐富歌唱的感染力。

第四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是要弄清楚角色在歌劇中的位置,譬如她的歷史背景、出場目的、人物性格等,需將她置於整個歌劇的故事情節中來分析。而且,不論巫婆、僕人、還是女神,這些西方角色都有其各自的來源——有的來自童話、有的來自文學、有的來自歷史……這些你都要深入瞭解。有了更豐富的背景知識,你對人物的塑造就會更加深厚、更加立體。你需要把自己變成所飾演的人物,可最終要靠自己去呈現,於是這產生一個矛盾,即如何恰到好處的將自我融入到角色之中。這其中分寸把握非常關鍵,要拿捏到剛好合適,如果演過了頭,就是過猶不及了。此外,藝術家需要對生活保持真誠和敏感,充分體驗並珍惜生活帶來的一切感受,因為來源於生活的種種,是創造角色真實性的“寶藏”。

塑造人物的最後一步,是在排練場與樂隊、指揮、導演、以及其他主創人員一道完成的。在這期間要聽取指揮以及聲樂指導給出的音樂上的建議。正式彩排時,還需要與同台演員交流,而且進入角色後,即使沒有輪到自己演唱,心境仍不可出離於角色、情節之外,也可以說,此刻已進入到一種非現實本真卻又充滿了戲劇真實的意境中。

在這裡我想引用世界著名藝術家、義大利導演斯特法諾·波達(Stefano Poda)對歌劇演員的珍貴建議:

“一名真正的演員不應該考慮‘我’如何去‘扮演’角色,而是應該想著如何活在角色人物中,並能從現實解脫出來,從而發現另一個自我——如此奇妙的藝術,能使觀眾深受感動。作為一名演員很重要的是,要自我‘認同’角色並把握其性格的尺度(也就是說,要讓自我確認並從內到外成為角色)。這對於歌劇演員是很不容易做到的,這也是為什麼首先要克服聲音技術的問題,因為只有那些突破了聲音技術壁壘的偉大歌唱家才能達到如此境界。”

張秋林(飾埃爾達)2005年在法國巴黎夏特雷劇院《萊茵的黃金》中的劇照


創造嶄新角色

參與新歌劇首演並創造一個嶄新角色,對我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而且,如果角色演唱的音樂正好適合自己的聲音特質,那就更棒了。儘管當代歌劇的調性比較複雜,光是識譜然後背下來就是一大功夫,不過,如果能從無到有創造一個以前沒有的角色,這樣的機會還是很吸引人的。例如歌劇《紅樓夢》中的賈母就是由我來首演的,她外在的身體舉動、內心的性格起伏、以及歌唱上的演繹等,都經過我的深思熟慮,我自己對這個角色的呈現也比較滿意。總之,不論創造什麼人物,都要融入自己理解與品味,並最終讓觀眾感到真實——這是我在藝術創作上所遵循的一個標準。


女低音角色的特點

我嗓音渾厚的特質決定了我最適合演唱女低音角色,如母親、保姆、女神、巫婆之類,她們雖然不像女高音或男高音角色那樣光鮮,但也是很重要的,因為她們的出場時刻往往是劇情發展的重要節點,是可以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比如,在瓦格納《萊茵的黃金》中,大地女神埃爾達的出場時間並不長,她從地裡冒出來後只唱了一首詠歎調,但她被視為一個大角色,因為出場的時間點非常關鍵,那一刻全場都屏住呼吸,聆聽她威權的警告,而且她一唱完就神秘消失了,讓觀眾無比震撼。女低音由於音色特殊,不論飾演何種角色,永遠是個亮點,因此女低音角色在歌劇中的重要性是不可磨滅的。


對角色的偏好

演唱歌劇是我的職業,如果有機會去歌劇院演出,我一般都不會拒絕,甚至感到很幸運,因為歌劇院上演的劇目總體還是比較偏傳統的,角色也是大家比較熟悉的。如今年齡漸長,不會像年輕時候什麼角色都來者不拒了,而是傾向於一些自己喜歡的、真正適合自己的聲部、而且沒有太多高音的角色,這樣演起來會輕鬆一些,比如明年4月會在瑞士洛桑歌劇院出演《葉甫蓋尼·奧涅金》,飾演奶媽,這就是非常適合我聲音的角色。

那些最能展現我聲音的角色還有:普契尼《修女安傑莉卡》中的姑母、柴可夫斯基《黑桃皇后》中的伯爵夫人、蓬基耶利《歌女喬康達》中的母親、威爾第《假面舞會》中的烏麗卡等等。我還特別喜歡瓦格納寫的女中音和女低音,尤其是《諸神的黃昏》中的第一個諾恩女神,演繹這個角色從頭到尾都很舒服、自然。

演唱音樂會也是我特別喜歡的,很多曲目都是我的最愛,尤其是馬勒的作品以及威爾第的《安魂曲(Messa da Requiem)》。今年12月1日我在法國馬賽歌劇院出演了馬勒的《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感覺很來勁。此外,肖松(Ernest Chausson)的《愛和海之詩(Poeme De L’ Amour Et De La Mer)》、以及勃拉姆斯、舒伯特和福雷(Fauré)的作品,也都非常適合我的嗓音,而且唱詞的語言也很流暢、感人。

有些女中音角色的音樂並不是很高,因此也可以由女低音來唱,而且唱出的聲音更濃厚、色彩更暗一點,反而可以達到一種特殊效果,更能體現角色的個性。

女低音的聲音其實很有魅力,也很有感染力,每次出場都會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對此我感同身受。


“我想唱到100歲。”
——張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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