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蒿剧场3.11:亦真亦幻,亦戏,亦“蓬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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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晚餐时分,北京南锣鼓巷,人流成河。烤乳酪和炸芝士的浓香,伴着吆喝声从两旁店面溢出,引诱不少人驻足,这让原本缓慢的前行,陷至挪移状……

我低头在人缝中穿插,总算拐入中戏所在的胡同,顿感清冷不少。再向深处步行百余米至一条墙缝似的小道时,已不见任何人的影踪。

蓬蒿剧场,就隐匿在这小道里。

静静的,我拉开木门,引发门上铃儿一响,未料热闹景象复现。只见暖色灯光下,长木桌一排,十多位正端坐用餐……不,他们在开会。餐盘中晾着食物,仍在飘香。

还未来得及细看,即知王翔在场。他的声音是焦点,谈话不时被一阵笑声冲淡。

这不足百平米的空间,即剧场“大堂”,同时也是宴客堂、票房和咖啡馆。我径直走过吧台,进到其后方的“小堂”——一个三面书橱环绕的书室,几位年轻人一边安静的翻阅,一边等待演出开场。

当晚是《无声世界四十年》第九轮公演的第五场。

尽管去年11月那次公演曾对外宣称是“最后一轮”,并用艺术家的背影制作了“落幕演出”的海报,但仅仅隔了四个月,又再度开演。好在,观众依然前来,至少3月11日晚是满场。

商业剧院那种以票房决定演期而不设终演日的运作,也被蓬蒿剧场——这座民间公益小剧场有节制的采用了。《无声世界四十年》,是为最显著的例子。自2010年首演以来,该剧已上演九轮,而今年,也是它的原创者和表演者——法国哑剧表演艺术家菲利普·比佐与蓬蒿剧场合作的第八年。

“‘蓬蒿’就像我的家,”比佐毫不掩饰的说。过去八年,他的《无声世界四十年》连同其他九部剧作,均诞生于此。这座由四合院改造的小剧场,或者说,这座剧场的主人王翔,给了他最大的创作自由,而他也充分利用这种自由,试验并拓展哑剧在中国语境中的表达。可以说,蓬蒿剧场既是他的驻场,也是他的试验场。

《无声世界四十年》有一段是根据现场观众随意提出的词语进行哑剧即兴创作。“当(即兴)次数越来越多时,我也越来越了解中国观众的心理,”比佐说。3月11日那晚,他被要求即兴表演“红色”、“吃火锅”、“重逢”、“被怪物吓到”、“没人懂,很绝望”、“梦”……

这部作品曾参加2014年澳门城市艺穗节,还曾参加第十七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持青年艺术家计划”并登台兰心大戏院。在大剧场演出时,比佐会作一些调整,以便有更好的舞台效果,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小剧场的经验积累之上。“(小剧场)尝试创作很棒,因为观众可以看到所有的细节,我动一根指头都看得清,”比佐说,他爱上蓬蒿剧场的“小”,因为观众近在咫尺,甚至可以触碰。

3月7日至12日的这轮演出,蓬蒿剧场未再提“落幕”二字,《无声世界四十年》很可能还会继续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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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真亦幻的戏? 

六十岁之时,人们会如何回望人生?这是比佐在《无声世界四十年》里试图回答的问题,该剧也是年过花甲的他,从艺四十余年后的一个回眸。

童年时为第一颗乳牙掉落而惊讶,少年时为捣乱课堂而偷乐;青年时为约会对象爽约而不安,中年时为人生未来而迷茫……这一幕幕自传式的场景,对每个人而言,却又那么“懂”。

“我所演的,是我的回忆,也是你的回忆,也是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回忆,”比佐如是说,“人们可以从中看到自己。”他将他的艺术比喻成镜子,比喻成清洁的雨。

由于没有台词,没有道具,也没有布景,观看独角哑剧很像一种“心领神会”的体验——演者将头脑中的想象在空气中“刻画”出来,观者再把他的“刻画”还原成头脑中的想象。当然,观演过程需要专注,否则容易从幻想的情节中脱离……

干冰机释放的白色烟雾,悬在舞台上方,在暗蓝的灯光下,一缕一缕浓淡分明,极富冬日幻境……“雪中狩猎”时,比佐似乎有意挑战观众的理解力,抑或挑战哑剧抽象表达的边界。除了“搭弓放箭”那一刻外,很难再领会其他动作的含义……当这一幕结束后,比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一边讲解,一边用分解动作重复了一次,让大家彻底明白了何为“整衣冠”、“吻爱侣”、“射大雕”、“啜涧水”、“卧雪地”的造型。

他的讲解,也把所有人拉回至现实。掌声过后,灯光骤变,音乐响起,只见比佐跪坐在舞台中央,又投入了表演……剧终前,他将先前十余段短剧的标志性造型,一一摘取出来,按顺序进行流畅的切换,犹如还原了一幅人生拼图,又如在快镜头中重温回忆……煞是精彩。

观看《无声世界四十年》,实为在幻境中感受真情。

40 years of silence


亦真亦幻的
蓬蒿

其实,坐在这个只能勉强容纳百张座椅、彼此间连呼吸都可以听见的小剧场,本身就有一种超现实感。这不仅仅因为它是经四合院改建而来,也不仅仅因为创办它、经营它的主人是一名牙医,而是它在体制外非商业化生存的故事。

2017年2月21日,蓬蒿剧场在其微信公众平台刊载了创办人王翔的最新演讲,其中提及的数据有“1949以来中国第一家民间投资建设并获得公演资格的非赢利独立剧场”,“存在八年、上演三百多部、两千多场戏”,发起承办“中国届数第二、内容第一大的国际戏剧艺术节”(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

然而,“累计亏损一千多万”、“举债四千万”、“平均每天亏损2000元”、“自杀式供血”、“彻底孤独”、“非盈利的剧目演一部亏一部”——近年来有关蓬蒿剧场的消息,也常常出现此类词句。它们大多出自王翔的自述,也构成了外界透视蓬蒿剧场的角度——“或存,或亡”。

这个位于南锣鼓巷一隅、毗邻中戏的小剧场,究竟是确确实实的存在,还是易逝的幻景?

“保住蓬蒿,为了民族,为了后人 ”——去年秋天剧场发起第一期众筹时,打出了这样的标语。五十万筹资目标最终超额完成25%,但这成功筹得的六十多万,还不够去年南锣鼓巷戏剧节 “立陶宛单元”三场戏的成本……

蓬蒿剧场,难以摆脱存亡危机,而且可以预料的是,即使社会各界解囊,助王翔购下这座市值4000万的四合院房产,其存亡危机将依然存在,因为,再多的钱也买不到非赢利剧院可持续运作的机制……

好在,这一机制的外层,正在朝积极的方向发展。2016年9月1日——也就是北京蓬蒿公益基金会成立仅两个多个月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正式生效,其中明文允许成立满两年的基金会申请公众募捐资格。这也意味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蓬蒿剧场即可以北京蓬蒿公益基金会的名义开展公募活动,吸纳民间捐款。

面对逐步改善的外部机制,蓬蒿剧场内部,是否会与之同步?

比如,在清晰定义的使命范围内,如何健全财务公示制度?如何与捐赠者保持沟通?如何维护购票观众?如何有计划的委约、培育新作?如何推广每一部剧目的艺术价值?如何系统评估剧场的影响力并如何有效的提升……

“戏剧是自由的”——蓬蒿剧场将这句话连同其英文”Theatre Without Borders”(即“戏剧无边界”)钉在大门口的水泥墙上。然而,“剧场”终究不是“戏剧”,它应有它的边界,有它应循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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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无声世界四十年》只是残留在观众的脑海吗?还是在南锣鼓巷里仍然有迹可寻?若干年后,《无声世界四十年》中的“南锣鼓巷”仍然只有边吃边拍照的游客吗?还是多了看戏的人群?

“我要让所有的普通人,都走进剧场、走向丰富、走向高贵!”王翔在2月9日的演讲中说。

亦真亦幻——在比佐的戏里,也在戏外的蓬蒿剧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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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9日蓬蒿剧场创办人王翔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演讲。© 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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