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三)

鮑利·瑞伯格 (Pauli Ryberg) 在《憐妖恤魔》中飾演古斯塔夫·格林德根斯 (Gustaf Gründgens) © Thomas Cato

“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三)

作者:譚譚(譚爍)

→English Version

鮑利·瑞伯格 (Pauli Ryberg) 身著睡袍,平躺在床上。

他的眼睛,盯著前方一面鏡子——導演卡米拉·莫滕森 (Kamilla Mortensen) 知道他身癌症,而且已是晚期,因而特地在床的另一端安放了一面大鏡子,並將它融入佈景之中,這樣萬一鮑利不得不躺著完成表演的話,觀眾仍能從鏡中看到他。

鮑利正在《憐妖恤魔 (Sympathy for the Devil / Sympati For Djævelen)》的某個場景中。該劇是綿羊302劇場2014年秋天的新作,但就在上演前數月,鮑利被診斷出患有胰腺癌,並隨即開始接受化療。儘管如此,他在台上仍盡量展示出像健康人的模樣。

《憐妖恤魔》這部獨角戲,是鮑利的“專場”。由他出演劇中唯一角色古斯塔夫·格林德根斯 (Gustaf Gründgens)是編劇盧卡斯·史文森 (Lucas Svensson) 提議的。而格林德根斯是20世紀德國劇壇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以擅演《浮士德 (Faust)》中的魔鬼梅菲斯托 (Mephisto) 一角最被人所知。

對史文森的提議,鮑利視之為榮。在讀完劇本後,他很快答應出演。該劇描述了1963年格林德根斯在菲律賓馬尼拉一間悶熱酒店房間去世前的最後時光,其中他對自己身為藝術家與納粹合作的過往,作了富有爭議的辯解。

《憐妖恤魔》劇照 © Thomas Cato

鮑利飾演的格林德根斯獨自躺在床上,手裡握著一小瓶安眠藥。

一個半小時的表演,讓他倍感疲憊。褲兜裡的化療泵,正將藥物輸入至他的血管中——沒有它,他無法存活。

而沒有戲劇,他也同樣無法活下去——正是對戲劇的赤誠熱愛,使鮑利從洛蘭島 (Lolland) 的纳克斯科夫鎮 (Nakskov) 到歐登塞劇院 (Odense Theater),最後站上哥本哈根的舞台。自從加入綿羊302劇場後,鮑利已飾演了二十多個角色。

鮑利腦海中泛起了回憶。他記起2000年後的頭幾年,他、夏伊 (Charlotte Elizabeth Munksgaard)、比姬特·普琳斯 (Birgitte Prins)——“三個不同能量體”——共同探索有關丹麥邊緣地域的主題戲劇(如《上帝,請勿讓我葬身糞坑 (Dear God, Do Not Let Me Die on a Toilet / Kære Gud lad mig ikke dø på et lokum, 2004)》)以及有關城鄉差別主題戲劇(如《甜蜜生活之夢 (Dreaming about the Good Life / Drømmen om det gode liv, 2005)》)。鮑利出生於洛蘭島的背景,正巧為這類劇作提供了素材。他甚至將父母親的故事與劇作家托馬斯·拉格曼德·倫德默 (Tomas Lagermand Lundme) 分享,而後者將其寫成《鴿房 (Dueslag)》——“一部丹麥民間喜劇,有輕微的弦外之音”1。鮑利在該劇中用洛蘭島方言對白,並分別飾演了父親和叔叔兩個角色。綿羊302劇場的這一類劇目,雖然更加寫實而不及1990年代家庭劇所具有的實驗性,但都進行過复排。

2009年,綿羊302劇場製作的、講述哥本哈根女生物學家與希茨海爾斯鎮(Hirtshals) 漁夫間的愛情故事《太陽魚》一舉奪得丹麥瑞默特獎 (Reumert Prize) 之“最佳小型演出”獎,而與此同時,劇場的三人組已經開始思考新的發展方向。自2010年起,他們將視野拓展更寬並與北歐當地劇場和藝術家之間加強了合作聯繫,譬如《矮人 (The Dwarf / Dværgen)》(2010) 一劇是與挪威VERK劇團聯合製作,由冰島導演伊吉爾·帕爾松 (Egill Pálsson) 執導,演員則來自挪威、瑞典和芬蘭。2012年《混蛋——一個家庭的編年史 (Bastard – a Family Chronicle / Bastard – En familiesaga》是更大型的聯合製作,參與方包括瑞典馬爾默城市劇院 (Malmö City Theater)、冰島雷克雅未克城市劇院 (Rekjavik City Theater) 以及冰島西港劇院 (Icelandic Vesturport Theatre),該劇在當時要數綿羊302劇場自成立以來的最大項目。

鮑利與觀眾的目光,在鏡中相遇了。觀眾為演出而來,他心懷感激,而他也熱切的想讓所有人知道,綿羊302劇場仍在闊步向前。2016年4月《憐妖恤魔》再度搬上舞台,而在那一年早些時候,鮑利、夏伊和比姬特上演了一部編作劇場作品《花、羽、魚、雪 (Flowers, Feathers, Fishes & Snow / Sne, Blomster, Fjer & Fisk, 2016)》,該劇也標誌著綿羊302劇場在藝術上的新突破。

比姬特·普琳斯、鮑利·瑞伯格和夏伊·孟克斯戈德在《花、羽、魚、雪》中的劇照。這部編作劇場作品將綿羊302劇場的藝術創作提升至新的高度。

正如夏伊所說:“我們對肢體語言越來越感興趣——即如何用身體而非口頭語言來表達,從這一點來說,更偏向行為藝術,而不是照搬劇本表演,因此我們能更多的依賴直覺、依賴心中的感受力,從不同角度扣問,以展示人類生存的處境,同時,我們會探尋更深層次的含義,以避免落入窠臼。對我們提出的問題,觀眾能產生共鳴,他們也不用獨自面對這些問題,也不用閃躲——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我們不想刺激觀眾,”比姬特補充道,“而是希望他們能在一起,希望能給他們擁抱。”

可惜的是,鮑利再也無法看到“綿羊”成長了——當觀眾相聚劇場共同觀看新上演的編作劇《關懷 (Care / Omsorg, 2017)》、共同沉浸於其中之美時,鮑利離開了人世。那是2017年9月10日,至次日中午,丹麥幾乎所有主流媒體都報導了他辭世的消息。

“鮑利·瑞伯格參與演出、導演的作品達二十多部,為這一小劇場帶來了巨大成功。其飾演的令人心悸的德國名伶古斯塔夫·格林德根斯,當數他職業生涯的一大亮點,”孟·倫德 (Me Lund) 在綿羊302劇場對外發布的新聞通訊稿中如此寫道。

“我覺得鮑利真的是為劇場而生,”導演卡米拉·莫滕森也給予了評價,“他知道癌症將奪去他的生命,但他一直不停的工作……我認為這反而延續了他的生命,使他比診斷預期要活得久了一些。鮑利的死,是丹麥劇壇的一大損失。”

鮑利的去世,毫無疑問,也是綿羊302劇場的巨大損失。與他同於2001年加入綿羊302劇場的比姬特相信,正是他們三人互不相同的秉性,使劇場一直保持著實驗先鋒性——至少在過去十年如此,而現在,每排一部戲,她和夏伊都不得不向外招募演員參與。

“我真的太想念、太想念鮑利了,”夏伊嘆了一聲。假如鮑利還活著,他就有60歲了,和她的年齡一樣。“我不知道再過十年,在我70歲的時候,是否要關掉劇場。誰知道呢?誰能接管這家劇場呢?到時又會發生什麼呢?會比較有趣吧。”


© 譚譚演譯
用內容,成就觀眾的你、藝術的真、票房的喜


相關閱讀:

《比姬特·赫塞拉 (Birgitte Hesselaa) 談丹麥現代戲劇的突破

“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一)

“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二)

“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四)


註釋與參考:

1. Jyllands-Posten, “En ægte dansk folkekomedie med beske undertoner (a true Danish folk comedy with modest undertones)”, quoted in DUESLAG – To brødre og en kvindes kærlighed (DUESLAG – Two brothers and one woman’s love). Online Text. Retrieved from Teater Får 302, http://faar302.mickey.mico.dk/old/0607/dueslag.htm. Accessed 4 Apr. 2018.


本系列文章獲得丹麥國家藝術基金會與綿羊302劇場的支持。

error: Content is protected !!